斷指
記起發燒後的那個人滿為患的醫院,站在我身後的工地師傅和他用紙巾包裹起來的散發著血汙腐臭的斷指,我不敢多看。
「去第六人民醫院!上海市第六人民醫院!要快,那里沒準還可以接上!」
一個小時前我剛剛在書房里對著我的咨詢師痛哭過,50分鐘的咨詢我哭了半小時,發生在我身上的苦厄,醫院安給我的沈重的標簽,我無法形容的焦慮和迷茫,痛苦和悲切,這一切都像我身後的那根斷指,哪怕數年後回憶起來,依然會悲嘆不止,連連後退。
是這樣的,我快要不相信任何美夢了。叢林灌木繁殖的速度就像我高燒不退的山火,早晚有一天讓我泯滅,要麽泯滅,要麽就把世界覆蓋得密不透風,我已經不再相信任何美夢了。
兩個小時前朋友知道我一個人在醫院,現在又聯系我,問我回去了沒有,我說沒有,我說等她晚自習結束我才差不多拿到驗血報告。
「別上晚自習了來陪我。」
「我倒是想啊。」
「最近和你的暗戀對象怎麽樣?」
「沒有任何時機,我馬上就要被孤立了。」
「你?」
「我太賤了,也就你最愛我了。/諂媚」
「兩狗對視。」
淩晨一點,我輸完液從急診的大廳走出去,外面的冷空氣吹到我身上格外清爽。
淩晨一點的急診,診室還是有患者,大廳的門口只有一點點昏黃的光,照著地上片片枯葉,那些枯葉的輪廓格外鮮明地刻進了我的眼里。
我縮在門外的臺階上等車,就和那些枯葉肩並肩坐在一起。冬天淩晨的風把地上的枯脆的葉吹動,凹凸不平地在地面上刮出淒厲的響。我聽到了來自我的枯葉室友的動靜,冷風卻沒法奈我何。
保安大叔問我在幹什麽,我說在等車,心里暗自為淩晨還能叫到車感到幸運,否則我就只能走回家了。他讓我進去等,我說車很快就到了,那個身材不高的保安大爺也沒有進去,站在我身後不遠處,沒再說過話。直到看見我上車,他才轉身進門。
淩晨一點的街道不再有人行走,路燈都有一盞不再亮了,遠處的大樓只有依稀幾個窗口亮著燈——是我熟悉的那幾盞,晚睡的人總是那幾個。勸告也是聽的,但並不能夠挽回我失眠的遺憾。
就像我說了我頭孢過敏,可醫生還是給我開了頭孢。
吃完藥睡下,那麽今晚幾點能夠睡著呢?明天又要幾點起床呢?是不是什麽卡著ddl的重要的事情忘記做了?一切未知,凡是出現在我腦海里的,我統統化作了頭疼的疾病,羽絨被太不透風還不足以把它們丟到冬天淩晨的冷風里去。
不過,那個工地師傅應該已經結束手術了吧,幸運的話,他已經重新接上了他的斷指,重新擁有了一只幹活的手。
想到這我突然覺得,有人比我更需要某些幸運時不時地來保佑,有人在淩晨一點的冬夜里,卻發出了最滾燙的祈禱。和他們比,我只需要一條羽絨被把我緊緊裹住,一個晚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