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終

我結婚了，和一個不愛的人。
這一年，我28歲。領完結婚證，走在大街上，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開心？還是難過？好像都沒有，家里的老人總是催，於是就結婚了，就這麽簡單。
我很忙，忙著工作，忙著在大城市生活，所以我沒時間談戀愛，也沒空認識新的女人。
我把我所有的時間都奉獻給了工作。男人嘛，還是要以事業為主。
和我老婆結婚之前，我們大概談了談，我說，「因為忙，我沒時間陪她」，她說沒關系，她不在乎。
挺好的，雙方都省事，然後我說：「在這個城市里，買房很困難，我買不起，你得和我租房子住，但是不用擔心，房租我出，你住著就行，」她說行。
我又說，「我太忙了，可能承擔不了一個做父親的責任，」她說沒事兒，我們丁克。
看起來，她好說話極了，我喜歡這樣的，省事兒，不提條件，還願意和我結婚，當然，她說，她也只是需要一段婚姻，她得給父母一個交代，這麽看來，我們倒是誌同道合。
我們婚後的生活十分和諧，我晚上12點以後到家，她大概已經睡下了吧。因為我們是分房而睡，太困了，也懶得想，畢竟明天7點還得起床上班，簡單洗漱一下就睡了。
早晨走的匆忙，她大概還沒起吧，亦或者走了，不得而知。
這麽看起來，我們倒更像室友，但我們配合默契極了。雖然平時聯系極少，但若是過年，還是會一起回家的，我們說好了，一年回我家，一年回她家，很公平。
我是農村長大的，家里一直都不太富裕，可能這就是我想拼命賺錢的原因吧，想想小的時候，父母也不懂教育，每天去地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是聽起來，事實上，他們4點就得起床下地里，有的時候給地里澆水，淩晨才能回家，可即便這樣，家里還是很窮，所以那個時候我就勵誌，以後一定不做農民，我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電視里常說，農民是國家的主人，我時常覺得我爹媽好像沒得到主人的待遇。
上學時，我是極拼命的，因為我想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雖然我很窮，但是我繼承了農民的優良品質，任勞任怨，極能吃苦。晚上自習室的樓道里，就算所有人都走完了，我還能借著昏暗的指示燈背一會兒。
我去了全國前三的大學，接到通知書的那一天，我想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因為那大概是我這一生的高光時刻了吧，現在回憶起來，沒有任何一個時刻的榮耀能與那一刻相提並論。當時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人，那個貧窮的村里，老師帶著全部的父老鄉親來祝賀我，雖然未曾敲鑼打鼓，但也熱鬧極了，說什麽的都有，「娃娃出息了，讀出書了，要去大城市了，你也要和大哥哥學習，好好念書，聽到沒有......」具體還有什麽已經不記得了，但都是一些好話，那一刻，應該是我人生最驕傲的時刻了。
後來來了北京，發現已經有比綠皮火車更快的車了，叫高鐵，還有底下跑的，叫地鐵，也那麽快。在宿舍，看到他們討論手里的最新款的手機的時候，我就知道，這是一個不屬於我得世界，可是我能讀書啊，我這麽想。
事實證明，我想多了，原來我的讀書叫努力，他們的讀書叫天賦，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體驗到無力感。無論我如何拼命努力，也比不過他們隨隨便便就能聽懂做對的腦子，我時常在想，上帝到底給他們關上了那一扇窗哪？他們比我聰明，比我富有，還比我帥氣，比我會說話，也比我更招老師的喜歡，有時會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可我本就一無所有，又有什麽能失去的哪？
我沒有錢讀研，我得工作，得賺錢，我要讓父母過上好一點兒的生活，其實這麽想來，我的夢想一直都挺簡單的。
不過說起來，我也不是讀研的料，我不適合做科研，因為我窮，我的心性便不適合做科研，更何況還有那麽多比我更聰明的人。
在這座城市，以我的學歷找一個工作是容易的，但是落戶沒有找工作那麽容易，不過我運氣好，還是落戶了。可是我不生孩子，想來這戶口對我來說，用處倒也不大了。
我在這家單位待了5年，每天的工作極為認真，因為我想往上走，我下班了在地鐵上還會聽課，因為在這座城，優秀的人太多了，我怕，我怕我自己一停下，就被別人替換了，所以我不能停下。
五年後我結婚了，相親，領導介紹的，也就是這一年，我變成了領導，我的工資越來越高。
可是我的工作也越來越多，我沒什麽周六日，要出差，要開會，要做報告，要寫文件，很多人問我為什麽這麽活著？我沒時間思考。話說，他們不也這麽活著嘛。
轉眼間，我已經快50了，已經到了可以回首半生的年級，可忙起來，我中午也顧不上吃飯，有點時間，還想趴一會兒，畢竟是人，又不是鐵人。年級越來越大，越覺得自己精力不夠，前兩天要出國，董事長讓我參加體檢，我極不情願，生怕查出來什麽問題，不知道也就算了，真知道了，治也不是，不治也不是，好在沒查出什麽大問題，小毛病自然是少不了。
在北京買房了，可是孤獨感越來越重了，現在下班沒事，反而想在單位，看著年輕人加班，朝氣看著他們蓬勃的樣子，我覺得有生命力，很是喜歡，看著熱鬧，不像家里，冷冷清清的，現在歲數大了，和老婆的交流反而多了，可能是因為兩人都太孤獨了吧。
自從送走了兩邊的老人後，這身體就感覺一天不如一天，我們夫妻二人時常在想，當時生一個孩子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她反問我，你有時間養嗎？不付出就想回報，是不是自私了點兒。
最近辦公室總給董事長報醫藥費，不到60的人，已經住院了，聽說無力回天了，家財萬貫，還是買不回來一條命。
工作依舊忙，可我並不熱愛工作，我只是不知道如果我不工作了，在這座城市里，我該如何生活哪？又能做些什麽緩解孤獨哪？忙慣了，便閑不下來了。
直到有一天，我62歲，腦子突然覺得很痛，心臟也彭彭地挑個不停，躺在救護車上，看著老伴焦急的臉，後面她再說的話卻一句也聽不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