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宇宙間不易被風吹散
幾年前,50歲的馮唐在網上宣布自己「提前退休」,大家都以為他在開玩笑,誰曾想不久之後,馮唐鄭重寫下了退休後必須要幹的幾件「大事」:睡覺、讀書、寫作、約三五好友喝茶、找個地方悟道。
馮唐還說,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就是和相看兩不厭的人待在一起,飯局酒山河文章,雜花生樹酣暢文字。
馮唐身上有很多身份標簽:「婦科醫生」、「野生作家」、「詩人」、「天使投資人」等等,每一個標簽背後都有著相當精彩的故事。
近幾年,在「馮唐老師請回答」的微博話題下面聚集了很多年輕人,大家都喜歡馮唐妙語連珠式的回答,他的各種人生經驗也總是洋溢著啟迪人心的智慧。
《在宇宙間不易被風吹散》匯集了馮唐老師的許多經典語錄和文章隨筆,比如有人問馮唐,「我今年剛退休,活了大半輩子,除了年齡,一無所獲,要怎麽辦?」
馮唐在一篇文章中給出了這樣的回答,「最好的方式,是不退不休,在下半輩子重新過一生。」
再比如作為「野生詩人」,馮唐的詩歌作品一直被認為登不了大雅之堂,馮唐在書中自陳:「不理廟堂,不理江湖,回到詩歌交流的本來面目,簡單的聲音吟誦簡單的詩歌,簡單地給願意聽的人聽。」
主持人柴靜曾這樣評價馮唐,「他文字上囂張得厲害,怪力亂神,但說起話很平常。這個挺好,怕就怕反過來。」馮唐的好友羅永浩也說,「馮唐真正厲害的是,他既能做一個霸氣的商人,又能做文藝灑脫的作家。」
話不多說,接下來就讓我們一起走近馮唐的真面目吧。
01
飽讀詩書,艱苦學醫,獲得超然領悟
在馮唐很小的時候,母親花了一個月工資給他買了一本《辭海》,希望他成為讀書人。馮唐沒有辜負母親的期望,他非常喜歡讀書學習,成績也一直都名列前茅。
馮唐在一篇回憶童年的文章中這樣寫道:「我1971年生於北京,對於這個時間生於這個地方的我來說,老天之外、父母之外,給予我最多的就是紙書了。」
馮唐小學就開始讀《史記》《全唐詩》《世說新語》等古書,馮唐說自己在這些書中「看到了一些真和很多美。」
夏天家里沒有風扇,馮唐一邊流汗一邊看父親買來的《資治通鑒》,後來他感慨自己之所以能侃侃而談《資治通鑒》與曾國藩,還多虧了父親。
馮唐的父親是印尼華僑,身上有著老一輩知識分子的儒雅與謙遜。父親性格內斂,不愛說話,每次馮唐回到家,他就給兒子倒一杯熱茶,然後一言不發地去廚房炒菜。
初中時,馮唐開始看一些文人寫的書評,包括鄭振鐸、朱自清、葉靈鳳等作家,並根據他們的推薦選擇書目,不過馮唐還是最喜歡閱讀古書,《史記》《漢書》《唐宋雜文》也讀得最多。
他的筆名「馮唐」也是取自古人,至於為什麽取這個筆名,他是這樣解釋的:一是歷史上的馮唐壽命比較長,二是他作為漢文帝潛邸的舊臣,歷經三代帝王卻沒有當上高官,一直生活在邊緣,不隨主流,始終冷眼旁觀這個世界;三是他個性上不知避諱,遇事該怎麽說就怎麽說,比較真誠。
高三時,馮唐由於學習成績優異被保送到北京醫科大學預科班。馮唐說通過生物學,他更深入地了解人類,認識到我們人類其實並不孤單,因為我們跟魚、植物甚至草履蟲都有很多相近的地方。
馮唐記得生物學教授帶著他們在北京燕園看所有的植物物種,這讓他聯想到讀過的一句詩:「在一個春天的早上,第一件美好的事是,一朵小花告訴我它的名字。」
從預科學校畢業後,馮唐進入北京協和醫院實習深造,在協和醫院的經歷讓馮唐深切懂得了人生要以苦為樂的道理。
無論寒冬盛夏,協和那些六十多歲的老教授們都會在早上七點前準時到病房查房,年紀輕輕的學生們再貪玩好睡也都不好意思遲到。
當時協和門診還沒有空調,即使天氣再炎熱,教授們也都是西裝革履、穿戴整齊,從早上八點到下午三點,教授們不吃飯、不喝水,也幾乎不上廁所。
有位老教授說協和原來的校訓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後來校訓只剩下了前半句,「吃得苦中苦」。
馮唐說學醫的確很苦,當時協和實習大樓二十四小時不熄燈,教室在七樓和八樓,住宿在六樓,食堂在地下室,馮唐四點半在食堂吃過晚飯後就回教室看書,一直看到深夜。
從那時候起,一直到四十多歲,馮唐就從沒有在晚上十二點前睡過覺。
在協和,馮唐順利完成了本碩博連讀,也經歷了最為珍貴的青春歲月。學醫八年,是馮唐練習素描人類的八年,也是他走近生死的八年。
這段在協和醫科大學的日子,也成為馮唐日後文學作品中最重要的素材來源。馮唐認為醫生和作家是一樣的,只不過一個是治療身體,一個是治愈內心。
2014年春夏之交,馮唐受協和醫院的邀請去給師弟師妹們演講,馮唐琢磨了好幾天,思考協和八年醫學教育,自己究竟學到了什麽。
在演講中,馮唐提到自己在協和學會了「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求真務實的態度,馮唐說,「因為你不知道、你做不到的事情太多了,所以要永遠保持謙和。」
馮唐還提到學醫的經歷讓他獲得了快速學習一切陌生學科的能力以及熱愛實操的精神,在這場演講的最後,馮唐說自己在協和八年,親眼見證了許多生老病死,使他深刻意識到「人終有一死。」
「當你實在放不下的時候,去趟重癥監護室或者墓地,你會很容易明白,你已經得到太多了,再要更多就是貪婪了。時間太短,有趣的事情太多,從尊重生命的角度來說,不必太執著……」
02
體面的工作,理想的住所,人生抉擇皆在得失之間
1998年,27歲的馮唐獲得了博士學位,如願以償成為一名婦科腫瘤醫生。
從醫三年間,馮唐看過無數病人從渴望到絕望的眼神,他在書里寫道:「我記得卵巢癌晚期的病人,如何像一堆沒柴的柴火一樣慢慢熄滅,如何在柴火熄滅幾個星期之後,身影還在病房慢慢遊蕩,還站到秤上,自己稱自己的體重。」
面對無法治愈的絕癥,馮唐被巨大的無力感籠罩,最終不顧家人反對,決定棄醫從商。
馮唐接受采訪時說,「我喜歡創造性多一點的,比較壓榨腦力的勞動。後來一想算了吧,趁早換,就換了支付宝,就去美國念MBA去了。」
2000年初,馮唐鉚足了勁學習備考,他完全從零開始,連基本的會計計算都要花很長時間,有一次,他連續68個小時沒有睡覺,身體處於透支狀態,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
終於,在這一年,馮唐成功考取了美國艾默里大學商學院的工商管理碩士。
在學校里,馮唐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圖書館,一坐就是一天,或是演算賬目,或是復習刷題。求學兩年,他耐下性子,修了六門財務課程。
畢業後,他進入了大名鼎鼎的麥肯錫咨詢公司,從基層員工開始做起。
當其他同事穿梭於世界各地會晤企業創始人時,馮唐縮在辦公室一角,被高高摞起的資料文件包圍著。從最基礎的財務知識到整體的商業構架,他一點點補全自己的知識版圖。
當領導公布升職人員名單時,並沒有馮唐的名字,他為此感到非常沮喪,甚至開始憂慮自己的未來。
漸漸地,他發現自己的工作效率越來越低,考核岌岌可危。他這才醒悟,越是怕輸,就越容易陷入焦慮,甚至停滯不前。
他嘗試著離開辦公桌,走出公司,像其他同事一樣在真實的商界闖蕩、廝殺,他與各路人群打交道,學會了察言觀色,慢慢變成了長袖善舞的「人精」。
在麥肯錫工作的十年,馮唐在無數個項目里把管理的底層思維摸了個透。
馮唐跟一家國際公司的三四名最高層建立了極好的合作關系,他也就此坐上了職場直升機,一路升任麥肯錫全球董事合夥人。
在名利場混得風生水起的馮唐,卻在2011年選擇回國接手華潤醫療集團,成為CEO。
在之後長達十五年的時間里,馮唐過得並不輕松,他每周至少要工作80個小時,在飛機上吃的飛機餐比在地面上吃的飯還要多,生活與工作完全失衡。
他不在乎糟蹋自己的身體,頸椎、胸椎、腰椎長出了大小不一的結節。
直到近幾年,馮唐終於放慢了自己的生活節奏,他卸任了CEO,開始用更多時間居家讀書、喝茶,賞古玩,陪父母。
馮唐租了北京鐘鼓樓以北一處舊廟的東殿作為自己的工作室,據說這座廟修建於元代,當時叫千佛寺,清代叫宏恩觀,曾經是慈禧的家廟,新中國成立後改為了廠房。
馮唐在寺廟里相對清靜地待了三年,每天就喝茶、看書、寫作、打盹,坐在殿里看柱子裂成網紋的暗朱紅表面。
2007年,馮唐在後海閑逛,沿著一條胡同走到恭王府以北,驚喜地發現了一套老舊的四合院,完全就是他理想中的居所。
馮唐不顧親友阻攔,掏空家底,花5000萬買下了那個老四合院,卻引來了群嘲,因為當時北京四合院的房價居高不下,身邊人都等著看他笑話,馮唐通通不予理睬。
十年之後,這個老四合院的價值超過一億,馮唐則成了它可遇不可求的主人。
當然,馮唐當初買下那套四合院並不是看中了它的升值空間,而是因為它符合馮唐對理想住所的所有要求。
馮唐在《我的理想小房子》這篇文章中寫到自己理想中的住所首先要有個大點的院子,里面種上果樹或者花樹,「哪怕花期再短、平時打理再煩,每年開花的那幾天,在樹下支張桌子,擺簡單的酒菜,開順口的酒,看繁花在風里、在暮色里、在月光里動,也值了。」
第二,附近要有公園和大學,公園不用很大,離家越近越好,最好走路三五分鐘就能到。公園里要有草坪,一圈兩三百米,這樣最適合跑步。
馮唐是一個狂熱的跑步愛好者,他說跑步是解藥,跑步能清空腦子的內存,絕大多數的糾結也都能被抹平。
無論晴天還是下雨,馮唐每天都會跑上三五公里,汗出透,整個人都神清氣爽。
其次要有大學,有大學就有教室和圖書館,可以去蹭書看、蹭課聽,大學附近還有很多便宜好吃的私人飯館,一直開到很晚,不愁沒有吃夜宵的地方。
第三,附近要有交好的朋友,大家都住在附近幾個街區,用馮唐的話說,「不用提前約,菜香升起時,幾個電話就能聚起幾個人,酒量不同,酒品接近,術業不同,三觀接近。菜一般,就多喝點酒,很快就能高興起來。」
第四,所在城市要有豐厚的歷史文化底蘊,至少百年以上。城市里有一些博物館以及名勝古跡,「偶爾逛一逛,會覺得祖先並不遙遠。」
老舍先生也曾經寫過一篇文章叫做《我的理想家庭》,他在結尾這樣寫道:這個家庭頂好是在北平,其次是成都或青島,至壞也得在蘇州。無論怎樣吧,反正必須在中國,因為中國是頂文明頂平安的國家;理想的家庭必在理想的國內也。
馮唐說,他希望自己能夠擁有老舍先生那般樂觀豁達的心態,「希望一切無奈落去,希望一切理想成真。」
03
退休之前,馮唐不斷跨界,開公司,做投資,寫作出書,成了名副其實的「斜杠青年」。
有一次接受采訪,馮唐提到自己之所以頻繁換賽道,一是他覺得現代人壽命很長,只有換賽道才能不斷體驗新的可能性,保持對工作與生活的恒久熱情。
馮唐說,長期呆在一個行業,讓你感到新鮮的東西就會越來越少。同時,馮唐覺得想要寫出好文章,就需要一些新鮮的生活體驗和細節觀察。
古代有個詞叫「采風」,就是體驗生活的意思,馮唐不斷嘗試新領域也是為了「采風」,這樣才能不斷獲得新的寫作靈感。
2014年,43歲的馮唐從華潤醫療跳槽到中信資本,從集團CEO變成了風險投資人。
馮唐一直在路上,也一直在寫作,他壓榨睡眠和假期,在飛機上寫雜文,年假時寫小說,每隔一兩年就會出一本書。
馮唐還躋身中國作家富豪榜,成為了《人民文學》評選的「未來20大家」之一。
他當時坦言:「現在還是投資占80%的時間,寫作占百分之十幾,希望將來寫作能稍稍時間多一點。」
曾有朋友不解,覺得馮唐功成名就,身價百億,為什麽不拋下事業專心寫作,完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他給朋友講了個故事:「有一個人天天背水上山,後來山上有了井,他還一直背,有人就問,你幹嘛還背這個簍,他說後背冷。」
馮唐說自己就像那個背簍子的人,他的事業,他所積累的財富,都是他的「簍子」,不背簍子,他後背會覺得冷,「不放是初心,放下是修行,本一不二」,而他還在修行的路上。
2016年冬天,馮唐的父親去世,馮唐流下了這輩子最多的淚水。在馮唐心中,自己的父親是最接近佛的人:「我見過的最接近佛的人圓寂了,留我一個人獨自修行。
」老人家用大半生的時間沈默、自省,不愛講話的父親在晚年總重復著一句話:「天亮了,又賺了。」老人家死前沒有經歷任何痛苦,這是他一生修行的見證。
因為工作原因,馮唐常年在世界各地到處跑,參觀了許多國家的博物館,心里慢慢生出一個問題:盡管中華文明是四大古代文明中唯一延續至今的,但是現代中國人的生活似乎和中華文明沒什麽關系。
「世界很多地方的人活在他們的歷史中,用著他們多年來一直使用的器物,而我們面對中華文明,似乎在面對著一些極其陌生而遙遠的事物。」
馮唐喜歡收藏古董,他的案頭放著好幾件古董器物,多數是宋朝的,可以用來喝茶、飲酒、焚香。
雖然現在電子書逐漸普及,但馮唐對紙質書的愛還是一如既往,馮唐說,「打開紙書,沒有任何聲光電和視覺設計,靈魂借著文字漸漸抽離,周圍草木一寸一寸消失,時間失去了方向感,四處流淌。」
五十歲之前,馮唐曾經遙想退休後的生活,其中一個重要環節就是把自己的一處住所改成個人圖書館,每天被紙書和陽光環繞,無所事事,悠閑自在,讓靈魂上升到無邊的宇宙空間。
再說詩歌,馮唐自稱「詩歌第一,小說第二,雜文第三」。
在所有文學形式中,馮唐偏愛詩歌他發現許多不朽的文人並不是因為小說或者雜文而被後世銘記,比如說李白、杜甫也寫文章,但是後人記住的還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等詩句。
馮唐常年在路上出差,有時候睡不安穩,不想玩手機打發時間,最喜歡的事就是拿出《唐詩三百首》,一般背上二十首就有了睡意,抱著山月和李白的情懷沈入夢鄉。
出於對詩歌的喜愛,馮唐翻譯了泰戈爾的《飛鳥集》,還出版了自己的詩歌集,馮唐的詩直白淺顯,大多都是情詩,比如那首《我眼》:「我眼里你所有的頭發九年沒短,我眼里你所有的水九年沒幹,當年不該種相思,一種一寺舍利子。」
對於自己的詩歌作品,馮唐一直都很自信:「我知道如何把文字擺放停當,知道什麽是絕妙好詞……老天賞飯,和自卑以及自尊無關,三月桃花開,躲也躲不開。」
有人覺得馮唐自信過了頭,甚至有些「自戀」,馮唐說自己和古今中外以自戀而出名的作家比起來,程度還是淺了許多。
王爾德過美國海關的時候說「我只帶了我的天才,我只有我的天才需要報關」;蘇軾借李白說無辜流放的自己,「李白當年流夜郎,中原無復漢文章」。
說實話,如果一個人真正做到頂尖,又憑什麽不能自戀呢?
再仔細想一下,人們為什麽會厭惡自戀的人呢?其實也簡單,因為所有人都不願意承認自己比其他人差,而自戀的人恰好傷害了他們的自尊。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自戀的人不
應該成為眾矢之的,不願意承認別人優點的人才應該被詬病。
正如馮唐所說的,「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絕大數詬病我自戀的人都說不出一二三四,我也懶得一一駁斥。對付世間鬧心的事兒,只需要搞清楚兩件事,一件是『關我屁事』,另一件是『關你屁事』」。